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没有名字

他是一个汉人,一个在高原讨生活的男人。相识初,他曾按汉人礼节与你握手,自报姓名。那名字,你忘掉了。

那个晦涩的清晨,你敲过他房间的门。十五分钟后,在坦荡无垠的草坝子,他把那辆三菱越野开得像离弦的箭。那时,你在他身旁,坐在副驾座椅上。

他人显斯文,是男性特征不明显那种。在你面前,他非要表现,证明自己是个男人。那种桀骜不逊的男人,那种旧时提笼架鸟、遛街玩票的纨绔子弟。这两种男人,都不是一般世家的男人。把这两种背景不同、德行不同的男人中和成一类,那这男人的气质,就不是一般男人的气质。他不具备这种气质。你没有去揭穿,你们心照不宣。

有些人,要依赖无常的美妙梦境来支撑,尽管虚幻。就像孩子阳光下吹着肥皂泡,肥皂泡色彩斑斓地飞。吹着,吹着,啪,破碎了。孩子还是欢天喜地不知疲倦地吹。

你们的车,过一座钢索桥,左右摇晃,起伏沉堕。大河水,闪耀冷光湍急奔涌。

车在吊桥中间熄火。“下车,快跑过去,快点!”他大声喊。

你握着车门把手,一闪念的迟疑。

“慢慢开,没问题!这地方的鱼不吃我们,我们身上没有酥油味儿。”

他听着,大笑。

车缓慢驶过,他把车上音响开得很大。有一刻,曾有些感动。因为摇摇欲坠的吊桥,因为他大喊着让你下车,快跑。

他是别人的司机。车和他同属一个主人。主人是搞建筑的小老板,与他同乡,一个地方来的。他们的老家在川南一个小城。在这个高原上,他们盖起数不清的房子,却没有一所房子是属于自己的家。

他的老板带他去过很多地方,见过很广的世面。他说,一个被称之为“老板的哥们”的男人,除了拥有不可一世的权贵,还有三个貌似天仙的女人。他形容那些女人,是极品中极品。那个男人的第三个女人,对他尤其好。这种好是偷偷摸摸的。每次碰到,她给那个男人买香烟同时暗地塞给他一包。偶尔,她也会给他一些钱。这些钱,都是那个男人给这个女人的。那个男人对家外的三个女人按月定时发放薪水,数目根据跟随年限而定。每个女人,都有一座近百万寓所。房产证写的是女人各自名字。他说,从小啃牦牛肉长大的男人,有使不完的力气。

身边能有成群的女人,这也是一种象征。能把身边每个女人都安顿稳妥的男人,也不是一般的男人。这样的男人是集权利、财富、魄力或魅力于一身的,但是,首先是权,钱,而后贵。他没有心思顾及这个问题,他说那些极品女人都是老家附近的,他满是怜惜地担心,那些极品女人会被那个男人压死。

他说他的老板是靠那个男人的权势来赚钱。老板每月都要和那个男人聚一次。喝酒,打牌,找女人。看起来比亲兄弟还亲。背地里,老板说了很多对那个男人不满的言语,那个男人太贪心了。

他也说自己以前的辉煌,怎样和别人打架,不把钱当回事,不安分守己去抢劫。祖上家产挥霍一空,年迈父母痛心积郁,家道败落,妻离子散。他只是这样,说说。

三十来公里的路程,他一路絮叨他的故事。也许,有些真的发生了,有些亲眼所见,有些道听途说的编排。你还是不会揭穿他的故事。这样的编排,是一个人长时间卑微压抑后的宣泄。他需要这样的宣泄。就像一些人会在长途旅行的火车轮渡,把压抑心头不可告知熟人的话,倾诉给陌生人听。

他知道,你会忘记他的名字;他也知道,载你一程而后今生不会碰面。你们是相互穿梭而过的风。

看到巴格嘛呢墙,他像孩子围着嘛呢墙欢呼跳跃,埋头专注挑拣遂心的嘛呢石片,拂袖擦去尘土,小心翼翼揣进怀里。

“留着纪念。”他说。

回到石渠,老板因一上午未能使用车不高兴。他忙从胸前掏出那块嘛呢石,递上去说,“我专门给你挑的一块,保佑你平安发财……”

他又恢复本色,一个配角。看着他那样子,你真想踹他一脚。你也有些难过,想到一些苟且偷生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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